1993年海口歌舞厅里疯狂的少爷

我第一次轮岗到歌舞厅上班时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：少爷们特别讨好收银员，几乎到了巴结的地步。

因手表坏了，我气喘吁吁赶到收银岗位，差点错过上班时间，刚落座，一个叫阿明的少爷就给我端来一杯加冰的柠檬茶，亲切地叫我“三姐姐”，他说一定要请我去打保龄球，还一个劲地夸我长得漂亮，皮肤白，我就纳闷：娱乐部门的服务员待人都这么热情吗？

另一位少爷郭亮递给我一大包牛肉串，还跟我攀起了老乡关系，我随便抱怨了一下前几天刚买的电子表坏了，差点耽误我上班，第二天小郭硬塞给我一只天王表，还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，那时候买一只天王表要花一个月工资，我何德何能，岂敢收此大礼。

九十年代初，内地国有资金大举投资海南房地产，海南经济一派繁荣景象，各种娱乐场所应运而生，舞厅歌厅更是遍地开花，在歌厅舞厅的男服务员被称为少爷，女服务被称为公主，他们对客人实行半跪式服务，刷新了我对服务这个概念的认知。

如众星捧月般，我被这班少爷们恭维着，还真有点受宠若惊，事出反常必有妖，这里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隐情，果不其然，几天后发生的事情让我大跌眼镜。

舞厅经理经常会邀请一些知名歌星，表演团队来表演以招搅客人，这次邀请的是俄罗斯名模组合，她们来舞厅表演时装秀。

酒店花了重金才请到俄罗斯模特，这个钱是要从客人身上赚回来的，舞厅经理整天都在打电话邀请他的朋友，还有一些老顾客来观看表演，其中有一位姓张的先生。

张先生是酒店的老顾客了，他高高的个子，皮肤黝黑，说话带点江湖气，跟少爷公主位关系处得特别好，大家都叫他“张哥”，张哥为人豪爽，出手大方，深受少爷公主还有小姐们的喜爱。

酒店舞台是升降式的，有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旋转灯，舞台周围有上下两层大大小小几十个包厢。

身穿褀袍的迎宾小姐把张哥一行四个人引进来，开了四个小包厢，少爷郭亮先送上一杯英国红茶，妖艳的舞厅妈咪（相当于三陪小姐的领导）满面笑容地迎上去：“哥，你好几天都不来了，妹妹们都想死你了”

张哥把妈咪叫一边说：“哥也很想你们呀，只是这几天公务太忙，实在抽不出空，今天带了几个客户过来，这几个客户很重要，你要招待不好，别怪哥以后不照顾你，要挑漂亮的，会跳舞的小姐。”

“小姐”这个称呼就是那时候被这样玩坏的吧。

妈咪叫上五个衣着暴露的小姐站成一排，张哥只挑了一个。

妈咪又换上五个，张哥这次挑了两个。

妈咪再次换上五个，张哥又挑了一个。

这次几乎所有排得上名号的小姐都被挑了个遍。

四个客人，每人配一个陪舞小姐，在各自的包厢落座，昏暗的灯光，没人会在意他们会干些什么。

穿白色衬衣，黑色裤子，系着黑色领结，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少爷郭亮再次登场，先半跪式奉上酒水单，接着问“请问先生小姐要什么饮料、要什么果盘、小食？”

他们重点推荐的是人头马XO,蓝带马哆利等高档洋酒，这种酒卖几千元一瓶，有的标价上万元，卖出洋酒他们有提成。

郭亮这次推出了一瓶马嗲利，中等大小的果盘，冰西瓜汁，鸡爪，鱿鱼丝，卤藕片各四份。

晚8点后，客人陆续入座，舞厅中响起孟庭苇的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：

风中有朵雨做的云

一朵雨做的云

云的心里全都是雨

滴滴全都是你

~~~~~~

随着歌声，女主持人兼歌手闪亮登场，她波浪形的头发披在肩上，拖地晚礼服上面缀满了亮片，犹如一条美丽的人鱼，她唱完歌顺势说道：“尊敬的各位来宾，各位朋友，云的心里全都是雨，我的心里全都是你，欢迎来到我们酒店，在这里，您将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，真诚希望您能玩得尽兴，舞得开心，下面由歌手贾守为您演唱《涛声依旧》希望您能喜欢。”

那时候比较火的歌曲有《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》、《涛声依旧》、《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》、《小芳》、《爱情鸟》，《月亮船》等，还要一些振耳欲聋的摇滚，听摇滚的时候我都要塞住耳朵，实在是太吵了，我很少关注歌名。

这个时段客人可以点歌，每首至少一百元，由少爷递给歌手，少爷会附上一张小纸，注明某某包厢某先生点唱，也可以献花，拿酒店事先备好的鲜花一百元一次，唱完一首歌，歌手会特别感谢给小费或献花的人。

张哥的两个客人分别点了情歌对唱，《心语》、《相思风雨中》，收到了四捧鲜花，赢得了热烈的掌声。

舞厅的旋转灯发出的彩色光柔和而暧昧，交错着变换角度与明亮度，加上舞台时不时自动升降，使整个舞厅看上去都在时空中旋转。

灯光映得伴舞小姐浓妆的脸格外娇媚，此时的男人们忘了烦忧，仿佛此刻就是人生赢家，随着音乐的变幻，他们在舞池中时而伦巴，时而探戈，一副春风得意，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样子。

十点钟，俄罗斯小姐的时装秀开始，金发模特们身材高窕，貌美肤白，大长腿更是吸睛，有男客人们往台上扔钱，尖叫，一个少爷还一本正经跟我说：“你花一百元钱云摸一下她们的大腿吧，很值的”，天啦，什么价值观！

酒正酣，人也欢，郭亮拿着张哥的单子找我算一下消费金额，酒水、饮料、小吃，鲜花，外加30%服务费，当天全场服务费九折优惠后应收5200元，我把单子打好后交给他去找客人收钱。

十一点钟，魔术表演，魔术师找到一位客人，借一张百元现钞，当场把钱烧没，然后故意惊慌失措，等客人说不要的时候，再把钱亮出来，当然据为己有了，这样的把戏几乎每天都在上演。

接下来，整个舞厅只留微弱的灯光，看不清人脸，舞曲更暧昧，客人们在黑暗中搂着舞着，这个时候基本不需要少爷们服务了。

在阴暗的角落里，一个小人物正在紧张的计算中，他也将上演一出好戏。

晚12点，即将曲终人散，可能是包厢灯光太昏暗，张哥拿着那张单子来收银台交钱。

我的天，我看见那是另外一张付款单，上面的金额是5928元，张哥从一沓百元币中抽了6000元给郭亮，说剩下的给他做小费。

张亮换上我刚才打的收银单，交给我5200元。

一个单赚多这么多，加上小费差不多是我两个月的工资，差点惊掉了我的下巴，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讨好我了：无非是想让我装聋作哑罢了。

好奇心驱使，我一定要看看郭亮自制的那张单子，字写得歪歪斜斜，原来他没给客人打折，还把果盘加价了不少才把金额抬上去的。

我问他：“你在哪里算的？”

他问答：“厕所”

“来这里消费的都是有钱人，钱来得容易，大都是公费，还要多开发票赚钱，他们给小姐的小费都是好几百，我们半跪着服务，我对父母都没跪过，不搞几个钱，谁干呀？”

他还展示了他的计算器和长方形的小本，假收银单就是用那个小本上的纸写的。其实精明的客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，正常的收银单是收银机打出来的，他那个是手写的，不过很少有人关注这个，万一有人有疑问，他们会说收银机坏了。

这次应客人要求，我开了8500元的发票。

当初如果不把小费类开支的开进发票里，这样的舞厅估计是开不下去的。

那时候税所是按开发票金额的百分比收舞厅营业税的，娱乐场所还有附加费。可能当时的酒店舞厅属暴利行业，税费比例比较高。

那时候的普通发票有三联，存根联，客人联，财务联，客人联在中间。

老板们利用税收漏洞偷税漏税几乎是公开的秘密，随着税务制度的不断完善，后来才有裁剪发票，增值税发票。

每个收银员都有跟发票大小差不多的一张硬纸片，还有一张跟发票格式一模一样的发票模子。

收银员先用硬纸片把发票的客人联跟财务联隔开，再在客人联上下垫上复写纸，套上跟发票格式一致的薄纸片，开好客人要求的金额，撕下来交给客人，再在剩下的两联填上想填的金额。

有的客人干脆要一张空白发票，拿回去自己填金额。

钱来得容易，郭亮单独在外租了两房一厅的公寓，还请了一个保姆专门给他做饭洗衣，过上了大爷的生活。

常在河边走，总有一次会湿鞋。

新来的财务王经理是个狠角色。

有一次王经理在关键时刻故意让人占满了男厕所的坑位，少爷郭亮只好在盥洗间制作假收银单，被王经理逮个正着，郭亮从此失去了在酒店的工作。

之前那些因无证据，只好不了了之。

我是唐三姨，有无数的故事，关注我，带你走近九十年代打工人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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