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穿越者夺取身体的第七年。
漓王向她退亲。
她的孩子死在马蹄下。
我抱住她伤的遍体鳞伤的身体说:「喂,这次换我来保护你吧。」

1.
我名晏晏,言笑晏晏的晏晏。
厌弃的厌。
是花坊的原先的头牌娘子花倾城取的。
你问花倾城是谁吗?
她是我的母亲,是原先的头牌娘子。
为什么是原先?
因为在她离开花坊,去给富贵的少爷公子当小妾的时候,她就不再是头牌了。
给人当小妾有什么好的啊,是背离了礼义的事情,是被那么多人唾弃的事。
她当然后悔了,抱着刚刚出生的我回到老鸨那里。
老鸨对她可没有好脸色,对着她啐一口。
但是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还是动了恻隐之心。
她又回来了,只是不再是从前那个头牌娘子了。
母亲在这里被叫做「尘嬷嬷」,是低到尘埃里,给那些风光的娘子们打扮的人物。
她佝偻着背,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身边做活。
老鸨又伤感又愤恨地看她一眼:「你当年如果没有跑,今朝当红的未必不是你。」
可惜的是,凡事没有如果。
她恨极了那个抛弃她的男人,也恨极了我。
她有很多次想要把襁褓中的我往地上摔。
如果不是老鸨阻止了她,我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。
所以,我是厌厌。
厌恶的厌。
她厌恶那个男人,也厌恶我。
我长大到十七岁的时候,她还是疯疯癫癫的样子。
她从前娇妍的面容也已经凋落。
从前还会有些旧主顾来看看她,然后唏嘘一场。
现在这样一个又老又疯的女人,再也没有人理会了。
她是个癫狂且不相信现状的人。
我一直知道的。
但我还心存侥幸,毕竟……毕竟那是我的母亲。
直到一天夜里,她把我揪起来。
她昏黄的眼睛盯着我,像狼一样打量着我。
「你是那个贱人!那个贱人!」她忽的撕心裂肺喊起来,眼角留下混浊的泪,「是你教唆王爷休了我!如果不是你,他怎么会这样!」
我不明白她说的什么。
她的力气太大,我好疼。
我的头皮和头发被她揪成一团。
「你看看你!」她忽然把我扯到镜子面前,她好像有点反应过来我是她的女儿,但还是恶狠狠的,「是因为你太蠢,他才不来看看我。」
「他不来!他,他怎么能不来看看我……」她颓然倒下来,仿佛失去了支撑所有的气力。
自那之后,我大病了一场。
老鸨可怜我,将我的名字从「厌厌」改作「晏晏」。
老鸨是个商人,但她确实也心疼我。
「都是那祸害造的孽啊。」她叹气,「你娘从前也是个体面人。那什么劳子玩意,毁了你们啊。」
「你别怪她。」老鸨摸摸我的头。
「花倾城,也曾是名动京城的姑娘啊。」
老鸨不知道,自那之后我就真的不是厌厌了。
我又怎么会怨我娘呢。
我的身体被一位异世界的姑娘占了。
她才是晏晏。
是后世史书里传唱的江晏晏。
2.
江晏晏是在我病后出现的。
她说,她是来自异世的。
她的家不在这里。
她向我描述过那样一个地方,很美好。
街边巷口的糕点坊,有她喜欢的芝士蛋糕的香甜味道。
江晏晏一开始也不喜欢这里。
她觉得很无趣,没有她所说的「电脑」「空调」之流。
她忧郁地看着我在这具躯壳里苟延残喘。
「你这样不是太好。」她摇头,「还是让我帮帮你吧。」
她于是抱住了我的身体,我从此以旁观者的视角观看着属于她的几年。
江晏晏是个很好的姑娘,但她有自己的个性。
她看不惯我母亲的个性。
「这样是不对的,」她说,「把自己的怨恨放到一个无关的人身上,未免有失公允。」
她找了老鸨,用自己的青春韶华担保,将母亲搬去了花坊外一座小宅子里。
「不要太担心她。」她向我解释,「你们或许需要一定距离,才能活得更好。」
而我也和她达成约定,我把这枯燥无味的一生送给她。
希望她能替我活得精彩。
3.
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她的一生,我也不觉得无趣。
她当真是个很好的有气性的女孩。
江晏晏既然答应了老鸨的要求,便没有反悔。
她自那天后,迁出了役房。
老鸨送了她一盒螺子黛,让她好生打扮。
晏晏长得很好看,涂抹了脂粉就更添几分神韵。
她和老鸨有过约定:「我既走了这条路,便也回不去了。只是,我还是希望做个清倌。自在得多。」
老鸨自然不理解,以为她反悔,面色沉了许多。
「妈妈,我想着您经营这份事,自然是希望赚得财两多一些,」她不卑不亢道,「我亦是这样想的。以色侍人终是不长久的,唯有能真正抓住人们的心中所念,才能谋得更多的名利。」
老鸨似乎听进去许多,于是没有强求。
只是叹了一口气:「无论你是怎么想的,我给你一年时间,拼出一条路来。此后若是不成,你得回来接替花魁娘子的位置。」
我想,老鸨或许也是不忍心的。
毕竟她曾放走了花倾城,也放任江晏晏去寻她的路。
江晏晏点头称是。
花坊里的姐妹们很是羡慕江晏晏。
她无需受那些严格的操练,也无需服侍客人。
她只用陪着老鸨布置花坊里的陈设,采购些衣裳。
在那些姑娘们眼里,这些事情轻快,又不用费太多心思。
可我是眼睁睁看着江晏晏从天黑忙活到天亮的。
她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匹一匹的布和堆成小山的书册。
「这些是什么?」我问她。
自我离开身体后,便有诸多不适应。
她也是。
只不过她虽已经看不见我了,却还能听到我的声音。
「是市集上买的一些料子,」她补充,「还有一些文人雅士写的书。」
「你看这些干嘛,又用不到。」
「但我认为这是有用的,」她向我解释,「像这些书,都是能够引领一时风尚的。」
「譬如这处上描写的一些女子形容穿着,就是前些日子京城女子喜着白衣的缘故。」她道。
我想着确实是这样,于是问她。
「所以你是真的想为花坊做事的?」我问她。
「自然,」她笑了,「我手上一没有银两,二没有信息储备。我连这边的路尚且都摸不清,不在花坊,我还能去哪里呢?」
「我以为你只是权宜之计,」我怯怯道,「毕竟,毕竟外面很多好人家的姑娘是不能来花坊的。」
她的面色忽然凝起来,带了几分严肃:「厌厌,我不知道外头是如何想的。但你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。凡是职业,皆没有高低贵贱。你想想,若是有选择,自然是没有人愿意来花坊的,可……这世上很多事情,本就是身不得已。」
「不过,若是按我那个时候的人来说,这里确实不是什么好去处。那些做妾做娼的,不但违法,而且悖德,是要被唾骂的。」她又左右打量着,「并且这总归不是规范经营,很容易染病。」
我低下头,呆呆的。
她懂得事情好多,并且她好像说动了我一些。
「我自然是希望这边的孩子能有更多去处的。」她叹了口气,看着下面的阁楼,那些女孩子的身影模糊着像飘飞的蝴蝶。
「若是得道,应该能让她们不再如此。」晏晏叹气。
晏晏的想法总是极好的。她原先想着在花坊里增些精巧的糕点和高档的陈设。
「糕点吗?」我若有所思。
我想起她说的芝士蛋糕,那个在异世里承载她无数期望的甜点。
她出门去街坊采购。
灯火通明的廊桥间,米香和浓郁的脂粉味道混杂在一起。这些事物的底色是温暖而带着丰沛情感的。晏晏抬手触摸暖融融的布老虎,透过那些饰品的间隙,能够窥见三三两两的富家千金结伴着提着花灯。
晏晏往回走的时候,却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步。
一片衣袖,褴褛间沾染了丝丝血迹。
露出的是枯瘦的白骨和带着恶臭的腐烂伤口。
「她死了?」晏晏后退半步,声音颤抖。
我自小在花坊长大,这种场面见的还是很多的。有些年老的官妓,在不能以色侍人的时候,便会被老鸨丢出去。
或是在旁的街巷里从事以前的营生,或是生了恶病,草草一张席子裹了了事。
这些都还是好的,毕竟她们也在年轻时候享受过些许的荣华富贵。
可更多的女孩出生在这世上,或许连在泥泞中挣扎的生活也不会有。
附近的小城,几乎每个都会有弃婴塔。听老人家说过,每到晚上,那附近便有凄厉的哭声。
我看着晏晏的神色愈发凝重了。
不由得带了窥探:「从前,你们那边难道不会有这样的生活吗?」
「不会。」她的声音很轻,「我们那边没有花坊一类的院子。人人皆是幸福且平等的。」
我看着她,伸出手穿过她的头发:「也许,曾经也有过……又或许,这里发生过的是你未曾触及过的背面,是一个世界的过去。」
她开口,眼神清明:「可我不想。我更希望的是,这里的孩子都不必过这种生活。」
「哪怕是以色谋生,也希望这一切能够值得。」
我抬头望向她。
「不妨,我们将这花坊改作探子营吧。」她慢慢道。
自她这番言论后,我就对她更多了几分印象。
我觉得她当真是能成大事的女孩。
果真,在她的一手操办之下,花坊的生意越发好了。
她带头组织的赏花宴,也吸引了诸多名流。
「我就说,他们会吃这一套的。」她的语气淡淡,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。
我感慨:「是你真的很厉害。若换作是我,是做不到的。」
毕竟,我不像她,通晓许多书籍。
可以研究出特别的景致,可以带着花坊的姐妹在宴上吟诗作对。
我当真,当真很羡慕她。
她出现在赏花宴,是一抹靓影。
江晏晏盈盈一笑,对着台下的那些达官贵人柔柔道:「各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,我这备了一点茶水,供各位大人歇息。」
她打了一个手势,后面的侍女鱼贯而出,每个女孩手上都端了茶水。
清亮的茶汤在阳光下折射出色泽。
「这些茶水都不一样啊。有白毫银针,也有正山小种。」有个官员看出了端倪。
「正是。」江晏晏点头,嘴角还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,「我在宴邀各位大人前,有做过调查。各位喜好的茶水或是家乡的小食,都记录在册。」
「你这番做派,想要做什么?」那个官员问。
江晏晏避过这个问题,只是答道:「各位都是花坊的旧客,也晓得这营生不好做。不妨,让花坊改头换面,再多些益处。」
她转而向那位官员道:「花坊这些年积累的人脉很广。您知道的,花坊收来的姑娘是五湖四海过来的苦命人,从花坊出去的那些孩子也各自立了门户。多多少少能够帮各位大人一些。」
「你,」官员面上显露出惊诧,「你想将花坊改成探子营?」
江晏晏点头。
「倒也不仅于此。」她道,「不过,各位可以先做考虑。」
她长睫轻扫,垂眸,款步走下石阶。
「我自然知道各位大人所求不同。只是花坊改型,并非一朝一夕之功。七日后,希望各位能够给我一个答复。」
她的笑容很鲜明,那绣了鹤的衣袖在空中打了一个花。
我这才发觉,这竹林雅舍间的她,竟也沾上些隐士风范。
「你真是胆子太大了。」老鸨拿手指抵着她的桃腮,「这事是有风险的。」
江晏晏抬起头,把老鸨的手指拿开:「妈妈,您知道,这些事情都是有风险的。花坊是,探子营亦是。且等着看吧,总会有人上门来的。」
老鸨叹了很长的一口气:「但愿吧。」
我见她在夜下,一双眸子亮的惊人。
「你决意如此?」我问她。
「我决意如此,」她回身,看着我刚才的方向,「我从前生活的时代绝不是这样的,我总希望能为这里带来些什么。」
「你……」我又换了一个问题,「你来了这么久,想家吗?」
我还记得她很喜欢家附近的芝士蛋糕,喜欢空调吹着的凉风,喜欢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一切。
「想啊。不过想有什么用呢,我又回不去。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作死,可我多害怕如果我在这里死了,就回不了家了。」
她把膝盖屈起来,小脸埋进膝盖里面。
「我以前……也有过喜欢的人和事情。」
她喃喃的声音很低。
「不过,到底是回不去了。」
那个瞬间,我很想抱住她。
我伸出手,只能看见我完全透明的肢体穿过她的身体。
「你在这里,已经很厉害了。」我安慰她。
至少,在我这里,江晏晏是天下第一等厉害的女子。
4.
我觉着江晏晏很厉害,可我未曾想过她真有这么厉害。
赏花宴的第二日,漓王带着一行人马来了花坊。
漓王啊,那可是镇守北疆的皇子。
是京城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。
我却看到这样尊贵的他在江晏晏面前行礼,道:「江娘子,听闻您有意改花坊为探子营,刚好鄙人对此事也有兴趣,所以过来看看。」
晏晏笑了,面上的梨涡浅浅:「荣幸之至。」
她纯白的外衫扫过地面,留下木屐的痕迹。
晏晏的手伸过来,摊开,上面有一个小牌子。
「既然漓王有如此意向,花坊也愿意归入漓王麾下,愿听漓王差遣。」
「好。」漓王这样说道,将牌子纳入手中。
「多谢江娘子了。」他的眸中含着星子,「那么,合作愉快。」
我是很为晏晏高兴的。
晏晏这番大生意倒也是真真正正做了出去。
「只是……只是,晏晏,这人长得好凶。」我直觉觉得漓王虽然剑眉星目,气宇轩昂,但眉间总有着化不开的郁气。
「别担心,只是一笔生意而已。」江晏晏安慰我,「不会出事的。」
「他只是要我去看丞相在湘州的一批货物。这应当很容易。」
我把那些担心只好咽进肚子里。
「晏晏,你要平安。」
平安顺遂。
我不害怕你的生意失败,我只害怕你那一万个变数中的万一。
5.
我离不开花坊,我只能看着晏晏背着些细软离开了花坊。
她的发丝在风中飘扬,钻进了漓王一行人的车辇。
我只能看着她离去。
我在花坊里困了数个月,花坊里的姑娘们来来往往。
那些鲜妍的,灵动的人,让我想起许久许久之前的花倾城和老鸨。
没有人不曾有过青春,只是那些到底是生机还是烙印,总是未可知的。
我的晏晏啊,我爱着她不世俗的灵魂。
我多希望她和这世人皆不同。
江晏晏回来的时候,已经是阳春三月了。
我走过她身边,我知她是看不见我的,却只是侥幸想要试试。
「厌厌?」她恍然看向我的位置。
「你来晚了,」我娇嗔似的抱怨,「初雪已经化了,我本来还想着和你煮雪烹茶的。我未曾想过,你来得这样晚……」
「是晚了一些。」她拉下肩上兜帽,眼下的青黑浓了许多,「这桩生意着实辛苦。不过,到底是成功了。」
「只是,也很辛苦。」她撩开手腕,上面有很明显的伤痕,血淋淋的。
这还是上过了药的,可想而知,那疤痕是何等深可见骨。
「疼吗?」我的声音都哽咽住了。
若是我能够料想她受的伤,我是一定会拦住她的。
她拂衣,把伤口挡住。
「这是自然的,不要担心。已经快好了。」
我有在市井听闻过她的事。
他们说,江晏晏是一代侠女,挖出了丞相一党的贪污腐败的证据。
「这是漓王布下的局。」她摇头叹气。
名誉加身对她而言,未必是件好事。
我知道的,名利越多,责任越大。
漓王要的是一颗可控的棋子。
而晏晏符合官宦局中的要求,方才入局。
我为我的蝴蝶叹息,她曾经有过飘逸不被拘束的翅膀,却被权贵的金丝银线束缚在笼子里。
「我曾经以为,他仅仅只是要我查那些货物。」她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「后来我发现我真是太天真,他要的是丞相府的万劫不复,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这种把柄。」
「我看着那些兵器盔甲从丞相府中搜查出来,我也听到那些不甘的嘶吼。黑蒙蒙的天下面,血流成河。我如今,一闭上眼,就会做噩梦。」
我想拍拍她的背,可于事无补。
「晏晏,莫怕,我在。我相信你的。」
我俯身,将自己盖住晏晏。
「晏晏,那不是你的错。你只是被利用了。」
我在花坊好生安慰晏晏许久。
虽说晏晏心上自责,可这桩生意是实实在在为花坊带来了好处。
我见着花坊的客人越来越多,其中不乏富贾权贵。
花坊的名头也在江湖上传开来。
那些俗人说,花坊不再是富贵销金窟,而成了堪比千机营的探子所。
「这种名声传下去,到底算是好的吗?」我想问晏晏。
晏晏只是抿了一口茶:「我宁愿世人敬我们,怕我们。也不想有朝一日,那些人弃我,厌我。」
我明白了一些。
或许,晏晏也是希望,花坊能够再有些权势,不会受制于人。
而我,也是这样想着的。
外面的风起来了,天光才乍泄一抹血色。
6.
花坊的名声大起来后,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晏晏日加憔悴了。
她一人简直是做了三个人的工。
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要收拾花坊的陈设,晌午去探听情报,到了晚上还要把漓王交代的事给办了。
「996 都没我这么忙。」晏晏沉沉叹气,「早知道有这么一天,我肯定不过来。」
她说归说,手上的活计是一点没停下。
本来今天的事情少,倒是可以早些歇息。
然而她还是在烛灯下盯着面前的纹样,眼中渗出水迹。
「后面几日,花坊的鹤圆要出嫁了。」她忽然开口,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阻塞。
「你说,她会开心吗?」她回身,问我。
我不敢看她,只能很轻地说:「我不知道啊。」
我不知道她们的未来。
万一,那是下一个花倾城呢。
我不敢说。
「那是一个家贫的秀才。」晏晏这样道,「难得了……是花坊里面结果好一些的。」
她默默收拾着手上的针线,新衣的领子上别着一对交颈的鸳鸯。
一行清泪忽的就垂了下来。
「厌厌,若我有一天也迫不得已在这里出嫁。你……还有我的家人该如何呢?」
「不会的,」我安慰她,「我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的。」
我环住她,我透明的臂膀穿过她的身体。
我知道我碰不到她,但是哪怕能有一点安慰,也是好的。
第二日天刚刚亮起来,敲锣打鼓的声音也钻进来了。
我看着鹤圆捧着妆奁进来,晏晏捧着她的脸,为她点了一瓣花钿。
鹤圆原先也是花坊的头牌,个子很高,爱唱戏。老鸨是不愿意让她花闲工夫在这上头的,今日竟也允了。
她对着铜镜,哼哼着调子。
「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—」
大红的嫁衣拖着锦绸步步走出困了她十余年的小楼。
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予断井残垣。」
阁楼上的女孩子们探出窗户来,向骑马的新郎官抛洒着鲜花。
街道弥漫着爆竹弥散后的烟灰味道和瓜果香。
「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。」
妆成,礼毕,上花轿。
鹤圆遥遥望了我们一眼,眼里蓄着泪。
「花家女儿,花鹤圆。谢过姐姐妹妹,在此拜别。」
她的那些钗子珠佩叮当作响,在轿帘后面隐没不见。
花轿绕了花坊一圈,马蹄的声音沉闷扣在心口。
年岁还小的姑娘窃窃道着那些闺中趣事,幻想着难能可贵的爱意。
「我多想,他在就好了。」她抱着鹤圆留下的糖瓜盒子。
「你那个世界的人吗?」我小心问。
「对啊……我的男朋友。」
窗子的纱帐被吹飘起来,她面上的落寞被模糊成另一个样子。
她哪怕是用着我的身体,也是另一个不同的人。
「晏晏啊……」彼时,漓王府的男人翻弄着手上的令牌。
「和那个女人的孩子,已经完全不同了。」
「倒是,很令人惊喜。」
7.
鹤圆出嫁后,常常会寄家书来。
晏晏一封一封把那些笺展开,拿镇纸压平。
浓浓的油墨香散开来,我在须臾中回到了那个阿娘怀中的夏天。
那时候的她,对于王爷还有所期待,她会给我一字一句念书信中的「色授魂与,心愉于侧」。
那一句句的情话,多动人。
自然也可以粉碎所谓的欺辱和打骂。
花倾城抱着年幼的我,眼睛亮亮的,唱花坊里面的歌。
她喜欢海棠,折了几支就放在窗台上。我原以为她喜欢的是海棠的美感,可后来才知道原是王爷曾夸她「身若杨柳,面如海棠」。
花倾城一日复一日抱着我,想着那个再也不会归来的男人。
早些时候,她还会在房中拿着帕子练舞,研习教坊娘子的一颦一笑。房外有点动静,她就会拉开门,探出身子,瞅着外面的过客。
微风杨柳下,她就这么数着数着坊下的来人,没有一个是她的心上人。
大约,她也明白她的心上人不会再回来了。
我不曾记得,她是哪一日断心的。
或许是那些和她一样大的姑娘们捧着绣样在回廊里嬉笑时,她们不屑的一瞥。
或许是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,像是去了水晶盖的葡萄珠,苍老干瘪。
妆奁里的信纸连带着王府赏赐的珠钗,在某一日忽的不见了。
那日往后,坊中人都说花倾城死了。
只有老鸨冲着新来的尘嬷嬷叹气。
那一年是一个秋天,乱红飞尽,百草凋零的秋天。
一如今年。
晏晏提过鹤圆送来的糖瓜、灶糖。
那些糖很甜很甜,可是晏晏哭了。
她说,她想家了。
她很努力地把这里当做她的家,可是她已经回不去了。
梧桐叶下覆盖着她的青春,可她拨不开,看不透。
一只纸做的刺猬误入了森林里,跌跌撞撞着,拿脆弱的刺保护自己,努力作出攻击的姿态。
可她忘了,她是一个纸娃娃,属于书里,而不是丛林。
丛林的尔虞我诈像是蛇一样,慢慢缠绕上她,给予一击。
我顺着她的泪眼,向下望去。
鹤圆的糖盒底下压了一封信。
「今夜子时,王府海棠。」
「是漓王的邀约?」我问。
「是。」她愣愣地看着那张信纸,「可……那些事情,他交代的那些事,我早就办完了。」
我困惑地看着那张信纸。
一种不详的预感升上心头。
「罢了,还是去一趟吧。这事之后,我与漓王府再不相干。」她道,「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呐……」
我见她裙摆在月下飘忽,又融入月光。
8.
我自那一晚过后,再没见过晏晏了。
我撑着头,柳下的莺莺燕燕飞得很纷扰,我的大雁再没有飞回来。
我等了很久。
晏晏的厢房逐渐落了灰,糖盒里的糖腐坏了。
老鸨过来派人打扫她的房间,连着她从前放下的东西也被拿走了。
我站在厢房中,无助地看着空落落的房子。
有的时候,我坐到房顶上,看着阁楼地下车水马龙。
没有一处是属于晏晏的。
日升又日落,月圆又复缺。
江晏晏再也没有回来花坊。我害怕过她被漓王掳走,可我生在这花坊里,做不得什么。
我无望地在这间小小的厢房里,苦等了一年又一年。
这么多年间,她竟然一次都未能回来。
她究竟遭遇了什么,我很苦恼。疑惑像是在心里扎了根,我怎么也走不出晏晏失踪后的焦虑和担心。
晏晏,她,再也不会回来了吗?
可直觉告诉我,不是的。
晏晏不会放弃刚刚起色的花坊,亦不会放弃我。
终于,一个老妈妈在雨夜里推开了这扇厢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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